原標題：返回人類的童年

林 頤

閱讀《中國精怪故事》（南京大學出版社），有一瞬間，我仿佛回到了童年。

(資料圖)

想起小時候，我在外公的小屋里四處游蕩，外公收拾好我弄亂的東西，會抱我在膝頭，給我講書里的故事。故事里有很多精怪，有花仙，有樹妖，有田螺姑娘，王八搬家，夜叉出行，蛇精嫁給了書生，老鼠敲鑼打鼓嫁女兒……那些故事，讓我覺得世界是如此奇妙。

外公已離去多年，但他饋贈我的禮物仍惠澤我的人生。對書籍的熱愛，像種子埋在心里，發(fā)芽、抽枝、蓬勃。我的閱讀世界從此有塊田地，特意留給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，留給那個不可遺忘的多彩世界。

那個世界是人類族群童年時代的產(chǎn)物。那些神奇美妙的幻想，表現(xiàn)了人類本能的天真，表現(xiàn)了人與自然的親近。一般人認為，最早的神話應該是創(chuàng)世神話，從開天辟地講起。其實創(chuàng)世神話是后起的神話，是后來的整理者們?yōu)榱耸澜缬^的完整而做的有意識安排。處于蒙昧時期的原始先民沒有那么恢宏縝密的想象，最早的神話應當是圖騰神話。

人們最初崇拜的神并非類人的形象，而是動物、植物以及非生物，是眼前所見的切近景物。在我們心靈歸宿的原鄉(xiāng)里，樹木會走路，石頭會走路，飛鳥會說話，牛馬豬狗會說話，最早的一批神話，實際就是能言會走的動物、植物的故事。原始人懷抱敬畏之心，認為萬物有靈，他們努力在勞動實踐中提高征服自然的能力，那些最聰明、最有本領的人被作為英雄來崇拜，甚至被奉為神，比如征服野馬的人被描述成人頭馬身的神，也有些被奉為氏族的始祖，這就是文化英雄的產(chǎn)生。始祖神話與圖騰神話的滲透、結(jié)合，使得圖騰動物增加了人的元素，以創(chuàng)世神話為代表的早期文明就在此基礎上發(fā)展而來。

身為一個中國人，如果對中國各民族的活態(tài)神話一無所知，那將是極大的缺失。《中國精怪故事》是以精怪及其活動為描述對象的民間幻想故事，本質(zhì)上是人類遠古思維的不斷演變，并被打上它所經(jīng)歷的歷史階段的多重烙印，經(jīng)過口口相傳的集體創(chuàng)作，那些古老的記憶沉淀、潛移默化，奠定我們民族心靈的底色。

該書編選者車錫倫、孫叔瀛是知名的民俗研究者，搜集的故事涵蓋范圍廣泛，展現(xiàn)了民間文學數(shù)之不盡的樣品，是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產(chǎn)。這本書還收入了100多幅清末民間珍稀剪紙，與文字相映成趣，突出了中國文化特征和審美意味。

人們將日常生活折射于精怪故事，又訴諸凝練的口頭敘述。我們可以體會到這類故事的豐富性，所有的飛禽、走獸、蟲豸，乃至和風、雨露、山石，都具有思想意識，都可以與人溝通，與人交友，與人成婚，如此的順理成章而又活潑爛漫。我們可能也會感覺單調(diào)，貫穿其中的觀念大多是善惡有報、勞動光榮、貪婪可恥等傳統(tǒng)價值觀，精怪報恩、點化人類，主人公出發(fā)、受困、召喚伙伴、前進、戰(zhàn)斗、完成使命，情節(jié)常常雷同，模式化明顯。

這就是民間故事的特色?？瓷先ィ@些故事的功能與角色高度相似，但它們又以千百種不同的組合與變體出現(xiàn)。它們所包含的那些價值觀，在不斷的重復中一再內(nèi)化為我們生而為人所應秉持的基本原則。那些相似的模式反復出現(xiàn)在不同的口述中，故事的要素就像是數(shù)量有限的棋子在規(guī)定的格子里移動，然而又制造出無盡的棋局。這是看似簡單而又深邃的智慧——我們在與自然的互動中，不能破壞那些必須遵守的規(guī)則。這也像是我們童年的隱喻，成長總是相似的，而又全然不同。

在這個聲訊發(fā)達的時代，我們?nèi)菀妆混拍康纳{(diào)所吸引，也容易把閱讀限制于功利的需求。在感到疲累的時候，我們都需要回到童年，或者，在內(nèi)心為自己保留一個童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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