韋家輝編導的《神探大戰(zhàn)》續(xù)寫了他在“銀河映像”開創(chuàng)的“神探”系列，它們肇始于1995年杜琪峰為邵氏影業(yè)拍攝的《無味神探》，成型于2003年的《大塊頭有大智慧》(又名《大只佬》)，成熟于《神探》(2008)和《盲探》(2013)。

這些講述生理或心理異于常人的探案天才，出神入化破獲各種疑難懸案的影片，打造出了“銀河映像”的一塊金字招牌?！渡裉酱髴?zhàn)》自7月8日在國內(nèi)上映以來，票房已過6億，遠超過《大只佬》等3部影片2.3億的票房總和?？梢哉f，韋家輝用暴力和哲理混裝的故事，找準了市場需求和個人風格之間的平衡。

“神探”的進化

塑造異于常人的“探”，是神探片的核心創(chuàng)意，《神探大戰(zhàn)》中劉青云飾演的李俊是系列中最新奇/極致的人物?！稛o味神探》中的阿海(劉青云飾)中槍后失去味覺與嗅覺，影片主要寫他的心理變化，“無味”對破案基本沒有作用;《大只佬》中的大塊頭(劉德華飾)因修佛參透了因果破案如神，但類型的駁雜導致風格割裂;《神探》的主角何桂斌(劉青云飾)能看到人心中的“鬼”，擅長用體驗感知的手法破案，影片在內(nèi)容手法上新穎別致，深受“銀河”影迷的推崇;《盲探》是愛情喜劇與神探的糅合，莊士敦(劉德華飾)眼盲心明，以智慧破解難案。近于神經(jīng)分裂的李俊首先“神勇”，為查真相跳河撈尸，赤手空拳闖槍林彈雨;更“神”在于可以在想象中和案犯直接對話，這種“通靈”的超能力沒有任何科學依據(jù)，但能直接作用于破案。

因此《神探大戰(zhàn)》能在100分鐘的片長里裝下“雨夜屠夫”、“飛尸案”、“浮尸案”、“烹尸案”、“魔警案”等眾多奇案，尺度生猛，節(jié)奏緊張。加以片中大量追逐、槍戰(zhàn)、爆炸場景，影片的敘事重心其實轉(zhuǎn)移到了“戰(zhàn)”，更接近警匪動作片——在內(nèi)地市場上最賣座的香港電影，同類型的《怒火·重案》、《掃毒2》、《拆彈專家2》正穩(wěn)居港片內(nèi)地票房榜前三甲。

《神探大戰(zhàn)》吸引觀眾的還有影片中的“港味”。片中描寫的歷史上真實案件，直接指向了香港專屬的電影類型——奇案片，以及恐懼中夾雜著興奮、刺激的觀影體驗。影片也復刻了根植在黃金時期香港電影中的“草根”氣，英治時期的政治腐壞、民生艱難，導致民眾對權(quán)力體系，抱持一種天然的冷漠和疏離，他們對社會公義和秩序的期許，被寄托在警匪和江湖的電影中，其中的官府/上級始終是被蔑視和嘲諷的對象。所以李若彤飾演的黃欣就被李俊斥為“只懂擺Pose查案。”

“神探”李俊和之前的何桂斌是不一樣的，離開了杜琪峰“黑暗、冷峻”的美學加持，何桂斌身上那種看見人性黑暗的凄涼，變成了李俊“空有一身本事”的憤怒;從舉槍不發(fā)的“惜彈如金”到彈雨瓢潑的“子彈美學”，韋家輝要講的是一個消滅“怪物”的故事。

什么是怪物

《神探大戰(zhàn)》中依舊可以看到“銀河映像”招牌式的黑色和宿命風格。李俊的憤怒只是佯狂，他以神探自居，罵警察是“廢材”，掩飾著因為沉迷查案導致精神失常，讓事業(yè)和家庭雙雙落空的悲涼，任憑他如何拼命，最終女兒的死去讓他孤獨終老。林峰飾演的反派方禮信，自信可以憑著智謀掌控全局，卻最終死在他(可能)唯一愛過的女人槍下。更殘酷的是那群要為父母報仇，號稱“神探”組織的青年人，他們用性命換來的，只是被利用和欺騙。

香港影人把韋家輝稱為編劇之“神”，公認他的作品從格局到深度上無出其右?！渡裉酱髴?zhàn)》三次重復了尼采名言：“與怪物戰(zhàn)斗，小心自己成為怪物”，第一次是在橋下觀看教女兒的錄像帶、然后是大巴車傾覆后被捕時與女兒的溝通，最后是重回警局后耳中的幻響。這是不在瘋癲狀態(tài)時李俊的信條，也點出了影片的主題。借助尼采的學說，也可以找到理解劇情的更好途徑。

宣揚上帝已死的尼采，也否認了絕對真理，他提倡要多視角看問題，越是能夠讓更多不同的眼睛去看既定的對象，對事物的看法就會更加全面。在電影中人物的選擇是影片劇作張力的重要來源，只有當選擇涉及自身真正的利益時，才會顯露出真正的人性。最難的選擇不是在對與錯之間選擇，而是在對于對之間選擇，比如正義與正義，因為在現(xiàn)實中，正義的原則往往相互矛盾。

韋家輝就編織了這樣一個關(guān)于正義和道德的困局。對李俊，涂鴉公布案情，自證是神探而非瘋子，獲得女兒的接受是正義;對父母冤死的年輕人，通過涂鴉得知真相，既然公權(quán)力(警局)壟斷了實現(xiàn)正義的裁判權(quán)，動用私刑報仇就是正義;在方禮信而言，因為悲慘的童年經(jīng)歷而導致的病態(tài)人格，把玩“最美的作品”以獲得安慰也是正義。當他們各自朝著自己的正義前進，只能是一個越扭越緊的死結(jié)，只能通往那場玉石俱焚、毀天滅地的爆炸。所以這場悲劇，其實人人有責。

李俊的徹悟就在于放下，那是他對生命的尊重，也是對絕對“正確”的否定，他說從此沒有“神”，只有“探”，因為探負責查明真相，而神卻代表不容置疑。其實怪物就在每個人的心中，如果借用《大只佬》中的佛教教義，執(zhí)念就是怪物。

《神探大戰(zhàn)》在更加復雜宏大的敘事構(gòu)架下，哲學構(gòu)思上超越了《神探》中“人人心里都有鬼”的懸疑感。同樣無可否認，影片癲狂有余而收斂不足，香港電影那種重想象而輕推理、重直覺而輕邏輯、重情緒而輕結(jié)構(gòu)的痼疾因此尤為明顯。離開了杜琪峰的韋家輝，還有待提升用鏡頭來表現(xiàn)精妙劇作構(gòu)思的能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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